1984年和1985年这两年,费孝通先生的调研重点在江苏。毫不夸张地说,当时费先生提出的“苏南模式”直接冲击了“计划经济”的框框。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听说浙江温州的农民办起了家庭工厂,办起了纽扣市场等等的小商品市场,办得很红火。但也引起议论纷纷,甚至有人说是“资本主义泛滥”;因而办的人提心吊胆,持观望态度的决策者们举棋不定。费先生也听说了,大感兴趣,在1986年1月6日给我(即朱通华,时任中共江苏省委政研室主任———编者注)的一封信里说:“我打算在春节后,全国政协开会前(当时费先生担任全国政协副主席)去温州看一看乡镇工业的温州模式,将以全国政协视察组名义去,人数不多,大约四五人。涵先(指经济学家罗涵先先生———编者注)有意约你同行。我们定了日期预先告诉你,温州模式就是以个体户为基础发展起来的小型企业,问题和苏南模式不同。观察一下对苏北乡镇工业的发展有借鉴之用。”
我们一行的温州调查,是从2月27日到3月6日,走了浙南4个县5个镇,历时9天,行程1500公里。早春二月,山里的农村集镇,仍然结冻挂冰。这里同苏南接待贵宾的条件显然不同:没有高档接待室,当然也没有暖气设备,一切听其自然。在乡镇政府的接待室里听介绍,四周窗子的玻璃是残缺不全的,冷风丝丝吹进,我虽然穿着呢大衣,可鼻涕仍不由自主地挂下来。双脚也冻得难受,有点坐不住。可是,那年已经76岁高龄的费孝通先生安之若素,把一件短皮大衣的领子竖起,双手拢进袖管,听得津津有味,还不时做着记录。
从经济气候来说,“计划经济”的笼子还在管着各个方面,“苏南模式”的乡办工业、村办工业还不时遇到种种实际阻挠。温州地区出现的“家庭工业”似乎更容易听到非议。我们在杭州听介绍时,省里有关权威部门是以客观的姿态作客观的介绍,并说明现在“对温州的现象是有很大的不同看法的”。说实话,这也是一种实事求是的态度。
在调查的九天时间里,我一直同费先生在一起,同样的听介绍、开座谈会、看小商品市场、看小城镇,朝夕相处,交换看法,还有一二首诗唱和。
我们在温州所看到和听到的,一言以蔽之:新!新事物多多!新问题多多!
我们看到,温州地区在生产领域发展了家庭工业,在流通领域开辟了专业市场。家庭工业容纳了千千万万的劳动力,解决了“人多地少”这个政府不可能解决的难题。专业市场开辟了小商品的出路,搞活了商品流通,解决了计划经济难以解决的难题。后来费先生写了一篇《小商品、大市场》的大文章,在《望》杂志连续刊出,在全国产生很大影响。
在温州看到的新问题很多,这不是坏事,是好事。它引起政府重视,促进政策上的调整;它引起专家注意,要探究其存在的必然性和趋势。
从劳务方面来说,我们看到了雇工大户。当时这些雇主大多心神不安。有的勇敢者直接来住地找费先生请教,问“政策会不会变?将来会不会来整我们?”
从个人收入分配方面来看,温州已经出现的情况是:个人收入,国营不如集体,集体不如个体;城市不如农村,城里人不如乡下人。
在温州地区我们看到,农业相对更加落后,尤其在商品生产和商品流通中诸如税收、金融、财政、劳务管理、收入分配、运输政策等方面出现的新问题,既相当之多又相当之深刻。研究这些新问题,解决这些新问题,既是温州发展经济的自身需要,也是国家完善政策、改革开放的大局需要。
费孝通先生看温州,用的是比较的方法,寻求农民贫困的不同条件和农民脱贫的不同形式。他用苏南农民和浙南农民相比较,他说:“同样人多地少,也同样由贫变富,为什么人们对苏南肯定的较多,而对温州的看法却有较大分歧呢?我就是带着这个问题去探求它们的不同之处。”
通过实地调查,费先生对“温州模式”作了充分肯定。他说:“无论是苏南模式,还是温州模式或群众创造的其他模式,评价它们的唯一标准应当是视其是否促进了社会生产力的发展,是否提高了人民大众的生活水平。这些模式在中国历史上乃至人类发展史上都是古来所无的。唯其如此,方显出中国社会主义现代化的特色;唯其如此,才需要我们对伴随这些新事物一同出现的新问题进行科学的认识。”
来源: 责任编辑: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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