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朝鲜的意思是“宁静的晨曦之国”。公元2009年5月23日，韩国金海市峰下村，当又一缕宁静的晨曦投射在突兀的烽火山岩上，一个典型的韩国式悲剧在这里发生———前韩国总统卢武铉因无法忍受长期以来困扰他及他的家庭的受贿调查，以纵身一跃为自己的人生画上了一个悲剧的句号。

　　也许在那一瞬间，他会回想起许多年前，自己还在烽火山念书时曾经许下的一个诺言，“我将成为在黑暗世界点燃烽火山的点火人。”事实上，他已经做到了，无论是在7年前正式登上韩国总统宝座的那一天，还是7年后为拯救自己名誉的这次决然赴死。

　　卢武铉的投崖自决，震动的不仅是韩国政坛，同样也刺激了整个世界的神经。在韩国，离任总统接受司法调查，卢武铉并不是第一人，其前任全斗焕和卢泰愚甚至被判刑定罪。相比起来，卢武铉涉嫌受贿的数额实际上还是历任遭调查的韩国前总统中最小的。

　　而卸任总统遭受司法调查甚至被治罪，也几乎成为了韩国社会一种独特的“政治文化”。即便是“罪不当诛”，能够躲过牢狱之灾，但也鲜有晚节不被舆论非议者：金泳三本人虽平安“着陆”，但次子因接受企业的巨额贿赂而被捕下狱；被看作是“革新政权”的金大中，人还在台上，三个儿子便被检举，弄得他在背负亲情压力的同时，一再向国民道歉。

　　那么，既然难逃历史的宿命，卢武铉为何还要如此决绝地孤身赴死，做这个再创历史的第一人呢？想必，除去自身良心的自责和道德的压力外，与其生存的那片土壤，与滋养他的特定的宗教和历史文化，与他血液里流淌的民族性格都不无关系。

　　对于韩国的这种国民性格，久居中国的韩国侨民慎荣树先生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称，“实在没有别的办法，这是韩国人面对危机时的应激反应。”“我知道这其中的偏激。可人都是有感情的，不表达出来会很痛苦。”

　　有学者更是将韩国人骨子里的这种性格命名为“半岛性格”。自古以来，在朝鲜半岛这块狭小领土上就战乱不断，而每一次爆发战争，每一次被异族侵入、吞并，都意味着这个半岛命运的彻底转变。所以，面对同样的事态，韩国人的危机感、不安感、焦虑感要比很多国家的人严重得多。正是这种时空感受的局促与压抑，把韩国人塑造成这种性格。你可以称其是坚强，也可以把它叫做脆弱。

　　而卢武铉的悲剧，也被看作是韩国国内政治斗争的一个缩影———后一届政府极力清算前一届政府，也形成了韩国的一种政治文化。卢武铉是民主党人，在政治上是自由派左翼；而现任韩国总统李明博则是保守派。民主党在任的10年对保守派在野党大国家党的挤压很大，而李明博上台后对民主党的政治清算政策把刚刚卸任的卢武铉推到了政治斗争的风暴中心。

　　这种政治文化的成因，其实也颇为复杂，既有政治的地缘、血缘主义等传统“风土”的因袭，也有直选总统权限大、任期长等制度性因素。此外，从朴正熙到卢泰愚，长期的军人政府统治形成的军人作风，被认为对韩国现行的政治框架及国民性格也有影响。

　　“这可能是韩国人的国民性问题，也是政治文化。韩国人性格比较急。这么小的国家，里面的政治派系斗争却很强。政治家不能包容，要向对手报仇。”“不光是政界，一般社会上也相当多这种现象。”韩国汉阳大学中国问题研究所教授闵贵植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这样分析。

　　“在社会层面上，卢武铉自杀，导致韩国社会分裂的问题浮现出来。地方主义、上层阶级、既得利益阶级和大众的分裂现象加重，彼此在政治上的差异更加明显。虽然卢武铉追求平等社会。但是他在当了5年总统以后，韩国社会分裂现象却更加严重。这是他政治上失败的结果。”闵贵植说。

　　如果再往深处探寻，影响和决定韩国人性格的便是宗教信仰。在韩国，人们信仰各种各样的宗教，其中既有朝鲜本土产生的最古老、最原始的宗教———萨满教，又有外来宗教———佛教、儒教和天主教。而在韩国人自己看来，儒家思想在其中占有绝对的优势，儒教的影响无处不在。

　　自公元初期儒教传入朝鲜半岛，千百年来，儒教的伦理道德思想和生活哲学一直影响着韩国人。时至今日，儒教思想已经渗透、扎根于韩国社会之中，这尤其体现在教育、礼仪等方面。同时，它在韩国的经济发展、社会现代化进程中也发挥了重要作用。

　　在国家精神上，儒家讲求“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即一旦国难当头，全国都会同仇敌忾。反之，一旦谁被韩国人视为敌人，则立即家仇国恨交于一处，瞬间变成整个国家的全民公敌，令其轻易难以解脱。

　　众所周知，儒家文化十分强调“德治”，卢武铉之所以在韩国民间享有较高威望，甚至被称为“十分卢武铉”，其中就包括他对道德感的坚持。卢武铉本人曾经说过，“只要有腐败行为，就会让其身败名裂。”因此，当他发现自己也身陷反腐败调查的泥潭时，便只有以死来践行自己当初的誓言，以此来挽回他更珍视的良知、羞耻心和尊严。

　　正如一位在华就读的韩籍硕士研究生所说，“卢武铉是真正依靠民主选举被选民选出来的草根英雄。他的政治武器是‘良心’，是靠良心与老百姓对话，并从中取得信任的。一旦其良心被击溃，就在心理上无法承受。所以他选择的自杀方式是跳崖，而不是上吊，由此也能看出他的决心。”

　　不管怎样，对于卢武铉的自杀，无论其是否有罪，无论其罪过大小，历史终会给出一个公正的评价。但至少对于一个视名誉重过生命的人的逝去，我们还是要表示悲伤与敬重。而卢武铉的这场韩国式悲剧，无疑为韩国政坛的继任者们再次敲响了警钟。

　　南岸